前事(117)
瑞格那克(三)
沒有人哀傷,也沒有人哭泣.
多瓦林就在他朋友的墓旁,安安靜靜地入土了.
負責處理屍體的是拉拉. 星夜十分感激她. 要面對老師慘死的屍體是多麼困難的事. 雖說拉拉以前是法醫還是非常地不容易.
坦克爾斯親自將棺木放進墓穴,暗想說不定他應該把老師燒成骨灰再下葬.
不過,把老師當作一個可以處理的事物... 他還是做不到.
莫洛昆手裡喀啦喀啦地玩著傀儡. 它的動作一時整齊一時零亂.
「我想哭,卻哭不出來.」他道.「這是不是才是最恐怖的﹖」
沒有人回答他.
「伐先生呢﹖」拉拉問.
溫說:「沒看到. 奇怪... 不會連他也...」
「別烏鴉嘴.」里布撇過頭.「日子還不夠糟麼﹖要妳來多嘴!」
他話一出口便後悔了.
「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.」
「我知道.」溫澀然一笑.「跟你認識這麼久了,沒什麼好道歉的. 今天... 沒有人心情會好.」
再合理,里布還是覺得很不好受.
「大隊長.」
坦克爾斯:「什麼事﹖」
里布取出一張紙.
「這是... 多瓦林老師給我的. 跟前兩隊通訊的方法.」他解釋.「我沒有看,現在給你.」
坦克爾斯收入口袋,也沒有看.
「請問...」
眾人回頭一看,才發覺神父還在原地.
「要念經嗎﹖」
「不用了.」坦克爾斯答.「這麼快... 又要麻煩你,神父.」
神父笑嘻嘻地說:「哪的話﹖遇上你後我這裡可謂生意興隆,還要多謝呢.」
里布大怒,手掐住了神父的喉頭.
星夜喝止:「里布!」
里布極勉強制止自己,狠狠地說:「我老師死了,你這... 你這... 還在說這等風涼話!你...!你...!」
神父奇道:「他死了﹖」
里布氣無可出,怒吼:「難道沒有!﹖」
神父指著里布的胸口.
「他在這裡活得好好的哪!」
流星禁衛軍的人都呆了. 坦克爾斯也是怔了一會.
他上前鞠躬.
「承蒙指教.」
芬克斯在墓園外看到這一幕,他沒聽到眾人的對話,只覺得莫名其妙. 那神父是招誰惹誰了﹖
「你們在幹麼啊﹖」
禁衛軍看到是他,先是一愕,隨即想:他也是來參加葬禮的﹖
雖然芬克斯不是多瓦林正式的學生,不過他會來見多瓦林最後一面還是很意外.
里布冷然問:「你老闆叫你來確認我老師的死﹖」
「沒什麼好確認的. 沒差.」芬克斯不等里布開口,又說:「我老闆倒是有說:他有工作在身,不能親來,要我替他致意.」
會議長也是這樣所以才沒來. 其他政客巴不得多瓦林早死別超生.
「你老闆還能虛假到什麼地步﹖」里布不減他的敵意.
「他真心誠意就不會有好聽的話了. 你們大隊長多次刁難我老闆難道還期待會有什麼好話﹖你要哪個﹖」
「都不要!」里布右手抓住芬克斯的領子,他人的喝阻充耳不聞.「我要你們離開我老師的葬禮!」
芬克斯毫不理會里布的手,只一聲冷笑..「你老師難道不是我老師﹖」
「不是!滾!!!」
「幼稚.」
芬克斯抬左臂握住里布的右手. 里布看他動粗,求之不得,左拳擊向芬克斯的腦門. 芬克斯左手鬆開,右手一揮,逮到了里布氣勢虎虎的左拳跟僵硬的右手,一齊往里布頸部推去,還順便反抓里布的領子.
剎那之間情勢逆轉,里布竟不知芬克斯怎麼下手的,更別提芬克斯怎能在用一手對抗自己兩手之餘,還扣住了頸部要害!
芬克斯:「動手看對象,小鬼.」
里布眼睛發出藍光.
「這句話... 留給你自己!」
正要一觸即發時,一條粗壯的手臂伸入在芬克斯與里布之間一點,把兩人同時震退. 芬克斯氣息一窒,坐倒在地. 里布的身子也是軟倒.
坦克爾斯比著紅光閃爍的食指站在兩人中間,臉有怒色.
芬克斯臉色也不好看.「你幹麼插手﹖」
坦克爾斯不理他,沉聲對隊友說:「里布,老師教你念能力是要你用來惹事生非的嗎﹖一再因私人理由挑釁,成何體統﹖」
里布低下了頭,慚愧之極,卻也有幾分不甘心.
「你們眼光太狹小了.」坦克爾斯教訓.「連有人來了都沒注意到.」
芬克斯跟里布四處張望,看到一人站在多瓦林的墓前,雙手負在身後.
「啊!」里布爬起來打招呼.「伐先生.」
「抱歉,晚到了.」
「那個... 嗯... 我...」里布措詞.「老師的事... 我也很難過.」
「我瞭解.」伐先生淡淡地說.
里布無言以對. 其他人不知為何也覺得伐先生有點難以接近,均想:老朋友死了,他自是難有歡顏.
坦克爾斯更想:我,夕為,無月,與星夜是老師最早的學生,從很以前便認識了伐先生. 他們兩個是好友,我們的資深長輩,往往兩人同行,焦孟不離. 現在... 他們那一期的只剩下他與喀蘿,不知何時... 會與他們分別. 我們幾個又會何時分開﹖
伐先生默默站在墓前不動. 他是千言萬語無法傾吐,還是找不到可以說的話﹖
冷澀的風帶著微雨,那矮小的身子似乎變成了一塊死氣沉沉的石像.
坦克爾斯打個手勢. 禁衛軍的年輕隊員都跟他離開墓園. 芬克斯沒興趣看老頭子回想成年往事,也走了.
神父不知何時也不見了.
良久,墓園裡只有風的哭泣.
孤寂總是能找到同伴. 遠遠傳來的一聲嘆息,跟伐先生合在一起.
「我不甘心.」
喀蘿緊緊從後面抱住了伐先生.
「我不甘心.」
「我知道.」
喀蘿淚流滿面,哽咽說:「多瓦林到死... 都不知道. 這不公平...」
「我知道.」
「你也沒有告訴他... 你... 你是他朋友,卻從來不說...」
「正因為是朋友,所以不說.」伐先生黯然道.「那會讓他死前的日子... 更加痛苦. 如果子幽還在的話,我會考慮.」
喀蘿大怒,推開伐先生.
「你已經考慮太多了!有些事根本就不該考慮的!」
「我很希望這是事實,但...」伐先生低聲說.「羅爾德死後,我太放鬆了,警覺心不足. 多瓦林會被偷襲,來不及救他. 這... 是我的錯.」
「你... 你還在說這種話!﹖」
朋友情緒失控,伐先生很錯愕.
喀蘿怒道:「事情都發生了,你難道不會想點別的!﹖多... 多瓦林真是白死了!」
她消失在伐先生眼前,如同熄滅的火.
伐先生呆了良久.
一片枯葉飛來,打在他臉上.
伸手去摸時,葉子已經飄遠了.
「孩子 .」一個蒼老溫和的聲音問.「你有什麼困擾﹖」
伐先生輕輕搖頭.
神父走到他身邊,又問:「你好像在等待什麼.」
伐先生還是搖頭.
「我已經... 等完了. 或許,等得太久.」
神父安靜站著. 若不是他人就在眼前,或許會被誤認為墓園的一部份.
「在這裡沉睡的是我的老朋友.」
「我知道.」
「我很尊敬他,希望能善用我的才能來幫助完成他的目標.」
「我們以前關係很好,卻在一位朋友死後常常會有不甚愉快的對話」
神父嗯了一聲.
「那位死去的朋友是我老友心儀的對象. 他很喜歡那女孩卻不敢開口,覺得自己配不上.」
神父問:「那女孩呢﹖她喜歡你﹖」
伐先生搖頭.
「這麼多年來... 他一直以為比不上我. 我造就了他心裡的陰影.」
「本來... 他死的那天,我希望能坦白與他對談,把我自己... 心裡的陰影,對他說. 結果... 現在再也沒有機會了.」
「這麼多年了... 他一定沒不敢把心裡的話說出來. 因為我... 因為我... 我是他的陰影...」
神父搔首.
「我猜... 他是想跟你道歉吧﹖」
伐先生一怔.「他並不虧欠我.」
「他不見得這麼想.」神父道.「你自己也沒有想到,是罷﹖」
「我問你:他是你朋友,可是他過世你好像不難過﹖」
「哭是沒有用的.」伐先生答.
「你不想哭嗎﹖」
伐先生身子顫抖.
「我想的.」他聲音沙啞.「可是我做不到!」
「為什麼﹖」
伐先生面對多瓦林的墓碑,用不穩定的口音說:「因為哭泣沒有用... 無法改變現狀!」
他跪倒在墓前,緊閉雙眼.
「旁人總以為我深思熟慮,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. 而最簡單,最接近自己的問題... 可惡... 可惡...」
「你沒有說錯.」神父平靜地同意.「哭泣的確不能改變現狀,不能讓朋友復活.」
伐先生低吼著:「我一直都這麼想,沒有錯!可是... 我有了正確答案,卻會悔恨!」
「悔恨好像也沒用吧﹖」神父問.「可是我們人人都會這樣,因為我們是人. 執意迴避犯錯說不定才是個錯誤. 再說,哭泣悔恨有什麼不對﹖」
伐先生不答,只是喘著氣.
神父抬起頭,體會風和雨的溼氣.
「天氣會變,你要不要回去了﹖」
伐先生緩緩站起.
「你是神父... 你能與死人對話﹖」
「我能.」
「那請你替我對我朋友說聲... 對不起.」
言畢,他悄然離開.
神父望著伐先生的背影,直到他消失在極遠處.
「你並不虧欠他.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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伐先生沒有回家.
多瓦林有東西要給他.
伐先生來到恆星公園濃密竹林的最中央.
這竹林是他中區最喜愛的地點. 一個遠離一切塵囂的地方.
就在這.
多瓦林上任前曾帶他來到這.
先已,你聽好.
這盒子裡是皮耶爾老師的一個秘密. 這祕密只有大隊長能知道.
我把這張紙埋在這.
等哪天... 如果我殉職,就由你來當大隊長,由你來繼承這個祕密.
就算是我的遺書罷!
天色很黑,伐先生全憑感官挖掘.
他不禁想:為什麼多瓦林要選在一個離燈光這麼遠的地方埋東西﹖
埋得很深.
又挖了約十分鐘,他伐先生觸到了一個硬物.
他撫摸著鐵盒,知道就是多瓦林的盒子,感慨萬千.
盒子裡只摸得到一張對折了五六次的紙.
伐先生想把它帶回去細讀,卻想:多瓦林把盒子埋在這說不定別有用意.
再一摸索,發現信是用手寫的.
羽毛筆... 墨水... 不是草字...
伐先生在漆黑之中閉上眼睛,左指壓在紙上.
盲人都用左手讀書,因為右腦對形狀與抽象事物較敏銳.
用羽毛筆沾墨水寫的字比用印刷機印的還要突出. 這不是點字書,用手讀雖然困難不過還是做得到的. 多瓦林不會寫草字,幫了不少忙.
讀不到一半,他臉色就變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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芬克斯走進綠色的門.
今夜的當家是個矮子.
「又是你﹖」芬克斯在吧臺坐下.
「是我. 想吃喝點什麼﹖」
「老樣子,烤豬肉跟調酒. 坦克爾斯呢﹖很久沒在這看到他了.」
伐先生調著酒,答:「他比我忙,要應付橄欖球隊的事. 現在他是大隊長,自然更...」
芬克斯吃了一驚.「啊!﹖他是大隊長﹖」
「多瓦林選他為繼承人.」
「真妙,那死老頭...」芬克斯接過他的‘法古斯’. 他每次來都喝這杯.「你不是比較適合嗎﹖你總是有好
主意.」
「我不適合.」
芬克斯看伐先生鬱鬱不樂,問:「你跟多瓦林是好朋友,難過他死了﹖」
伐先生處理食材,沒有回答.
‘綠之門’酒吧裡只有他們兩個人. 在這大聲談念能力,流星禁衛軍,或政治都沒有問題. 其實這裡的佈置樸實,年輕人都不會來. 位置偏遠,也不會有固定的老客人,除了...
「我跟他認識了一輩子.」伐先生端上鹽烤豬肉.「不過生死有命,我們做這行的能活這麼久,看開了.」
「你講話像老頭子.」
「不好意思.」
「以前我們在外區也是啊.」芬克斯不客氣地挾肉送進嘴裡.「人死沒感覺. 最多是當第二天的食物.」
「很明智的作法.」伐先生切蔬果.「在資源缺乏的外區,這是理所當然的.」
芬克斯嘿了幾聲.
「你實在很特別.」看伐先生沒反應,又說:「別的內者對這種事都會感到噁心.」
「在生物界,這種例子很常見.」
芬克斯笑問:「你這麼合理,不會過得很無趣嗎﹖中區就這麼一點大小而已,不像外區的生活有更多考量.」
「需要考量的事太多,反而會有漏洞. 專心一意沒什麼不好.」
芬克斯笑道:「有漏洞又怎麼樣了﹖這樣才有意思啊!」
伐先生摸鬚想了一下.
「喂.」芬克斯喚.「到外區走走如何﹖」
伐先生刀子停下.「外區﹖」
芬克斯:「在那老是有意想不到的事. 不像中區,每個人都怕做出與眾不同的事,天天都是一個樣. 這裡對你好像太小了.」
伐先生沉思良久.
水滾開了,他也沒有發覺.
芬克斯的碟子堆高了,他也沒有發覺.
「你說得對.」伐先生嘆道.「或許我是該... 去外區看看.」
芬克斯放懷吃喝.
伐先生雖然不像坦克爾斯一般健談,卻是有問必答,聽著很有意思.
聊到一半,芬克斯忽然問:「我倒是沒看過你們這一輩的有女人.」
「有,不過都不在隊裡.」伐先生說.「我這一期的有兩位. 一位在管殞星監獄的重犯,一位... 因公殉職.」
「喔~~~」芬克斯用中食指挾著姆指.「這個﹖」
伐先生微笑說:「怎麼可能﹖」
芬克斯續問:「什麼樣的人啊﹖你,多瓦林,梁爺,還有羅爾德四個都很不相同.」
「一位豪爽直接,另一位...」
伐先生稍一停頓.
「你懂嗎﹖」
「(﹖)不懂.」
「我也不懂.」伐先生道.「她就是那種女孩.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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喀
坦克爾斯沒有抬頭,繼續讀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.
「你很認真.」伐先生道.
「不用心,根本做不下去.」拿波姆大隊長說.「老師總是教導我們禁衛軍要多行動,少廢話. 想不到我們下面的人忙著動肌肉,他在上面絞盡腦汁應付這些文件.」
「他一開始的確很不習慣. 這是責任的一環.」
坦克爾斯在一張呈交給政客的文件上簽了名,蓋上,吁了口氣.「你來這不是來陪我寒喧的吧﹖」
「不是.」伐先生坦誠.「我是來辭行的.」
坦克爾斯揚眉,問:「去哪﹖」
「去執行多瓦林大隊長最後的命令.」
外區.
坦克爾斯撫摸短鬚,很好奇.
「你之前說流星禁衛軍不該調動人手,現在卻想主動離開. 可以跟我說理由嗎﹖」
伐先生:「我想犯點錯.」
這個答案倒是出乎意料.
「會這麼想,不像你.」坦克爾斯的微笑裡有著猜測的意味
「這不是很好﹖」
坦克爾斯起身,在寬大的大隊長辦公室裡跺步. 坦克爾斯身材高大魁偉,相較之下伐先生實在渺小,但他顯得沉著自然.
「伐先生,你那天提出的看法,我是很贊同的.」
「多次爭戰,流星禁衛軍的人手大減,我希望多留一點人在中區.」
「禁衛軍當然有人手.」伐先生說.「至少有三邊.」
「第一第二隊的人,以及﹖」
「隕星監獄的人. 第五隊,喀蘿,與無月.」
坦克爾斯想了一會.
「嗯,政客們或許會考慮.」
「除此之外...」伐先生拿出一張紙條.「還有這幾個我認識的人. 上回李政客送貨時他們很出力. 如你所見,我們並不孤單.」
「那你上次...」
「那是因為我希望等大家心情穩定後才能作出高效率的決定.」伐先生答.「不可否認的,我們現在有點冒險.」
坦克爾斯笑道:「賭博,我喜歡.」
伐先生也是莞爾.
坦克爾斯:「不過... 我還是希望有個熟識的長輩在這坐鎮.」
「新一代的人,不要被輩份給拘限了才能.」
「要是我說這是命令呢﹖」
伐先生把胸口的勛章取下,擺在桌上.
坦克爾斯盯著它.
「意氣用事,這也不像你.」
「當然像我. 這是我的行動.」
「確實...」坦克爾斯把伐先生的勛章收入口袋.「那我準你暫時離職. 事情一成馬上回來.」
伐先生感慨微笑.
「多瓦林沒看錯人.」
「令人惶恐.」坦克爾斯微笑說.「這職位不是三言兩語,一日一夜便可達到的目標.」
「你已經成功了一半.」
伐先生嘆息,又取出一張紙.
「這個你該看看. 是大隊長該知道的事.」
坦克爾斯接過,沒有立即打開.
他只說:「外區很危險,你又是流星禁衛軍的人,萬事小心.」
「我會的. 相信你是個稱職的大隊長. 替我向會議長說聲再見. 祝你們好運.」
伐先生緩步走出辦公室,輕輕關上了門.
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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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神的耳語:這一篇原本其實更長,還加上了118的前一段. 不過為了配合外傳二的劇情只好縮短了.
- Apr 16 Sat 2011 16:00
前事1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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